这座被文明滋养的村落,既有农耕文明的根脉如老树盘桓,又有现代智慧的枝叶向云端舒展。它不是静止的标本,而是一首活着的诗。
夏日流火,灼人的暑气裹着咸涩的江风扑在脸上,我踩着发烫的水泥路走进全国文明村吴川市郑屋村时,灰瓦白墙正浮在蒸腾的热浪里,宛如宣纸上未干的水墨,晕染出沿海村落独有的韵致。
水泥路在烈日下微泛青光,每一道裂痕都藏着一个故事。十多公里的雨污管网宛若大地的静脉,悄无声息地将生活的琐碎转化为滋养万物的甘霖。污水处理系统日夜不息地运转,将浑浊化为清澈,这哪里是冰冷的机器,分明是大地母亲温柔的双手,轻轻擦拭着孩子的脸庞。垃圾分类点静默地伫立在村边一隅,村民们每日将生活的废弃物细心分类。九成的分类率,不是冰冷的数字,而是人与自然的无声契约。
青瓦白墙的农房,像是被春风梳理过的琴键,整齐排列着新时代的韵律;“四小园”里,木瓜树踮着脚尖张望,三角梅举着红灯笼私语,丝瓜藤攀着竹篱书写情书,连墙角的苔藓都染着行行诗意。这些错落的景致,恰似大自然调色盘,在村道巷陌间氤氲出“推窗见绿、移步换景”的水墨长卷。
最让人驻足的是农耕文化展览馆。推开门的瞬间,檀木展柜溢出的陈木幽香袅袅袭来,在鼻尖缓缓展开。锈色斑驳的铁犁斜倚展台,犁铧刃口的月牙形凹痕里,仿佛还凝着南宋淳熙年间某场春雨的泥渍——那些被千百年农耕岁月磨圆的棱角,至今仍保留着土地最初的纹理。陶罐里的谷种泛着琥珀色光泽,褶皱谷壳间藏着明代农书里记载的基因密码,若侧耳细听,似乎能听见胚胎在陶土恒温中沉睡的呼吸。
墙角的老水车成了时光的留声机。当穿堂风掠过辐条间的蛛网,木质轴芯发出“咿呀咿呀”的颤音,那是20世纪70年代小满时节灌溉稻田的回响。最动人的是那架竹编谷筛,筛眼经纬间还卡着最后一茬晚稻的稻芒,灯光透过竹篾缝隙,地面投下漏斗状的光斑,恰似农人弯腰收割时看见的田垄倒影。
每件展品还裹着农事的余温。这些被时光窖藏的器物,正用沉默的姿态,在青瓦白墙间续写着“晨兴理荒秽,戴月荷锄归”的永恒诗行。当城市里的孩子用稚嫩的小手触摸那些粗糙的木犁,他们触摸到的,是千年农耕文明的脉搏。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,洒在泥塑人身上,光影交错间,好像看见无数个农忙的清晨。这些场景如今都化作展览馆里的旧物件,却在新一代人的心中种下了文明的种子。
漫步郑屋村玉成公园,一幅浓墨重彩的乡村振兴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展。沿着蜿蜒的石板小径前行,两侧绿树成荫,蝉鸣声声。高大的榕树垂下长长的气根,仿佛如老者的胡须,收藏着说不完的故事;翠绿的芭蕉叶随风摇曳,沙沙作响,犹如在演奏一曲乡村赞歌。
公园深处是一堵文化长墙,绘制着精美的壁画。有吴川的民俗风情,有乡村振兴的成果展示,还有传统的道德故事。在这里,文化传承与乡村发展交相辉映。
最令人称奇的是那方生态河塘,昔日三亩臭水塘,如今粉荷与锦鲤相映成趣。粉白荷瓣上的脉络似工笔白描,微风拂过时,整株花茎便如昆曲水袖般旋出柔曼弧度,连缀着的露珠都成了流苏上的珍珠;田田荷叶在正午阳光里呈现出翡翠的正阳色,边缘因水分蒸发卷起的细边,恰似宋锦边缘的暗纹织绣。清晨,缕缕阳光洒在荷叶的露珠上,折射出七彩光芒;夜晚,上弦月的清辉穿过香樟枝叶,在水面筛出碎银般的光斑,晚风吹动时,那些光点便顺着波纹流淌,如同谁撒了一把流动的星子。灯光勾勒出九曲桥蜿蜒的轮廓,传统与现代在这方天地间水乳交融。岸边树荫下,老人们摇着蒲扇讲述着古老的传说,孩童们在石板路上追逐嬉戏,游客们举着相机定格下一个个美好的瞬间。这里是乡村振兴最生动的注脚——在守护中创新,在传承中发展。
当暮色漫过环村绿道,篮球场的欢呼、小孩欢笑声、展览馆的灯光、文化广场上的粤剧表演、荷塘的蛙鸣,共同谱成夜的协奏曲。这座被文明滋养的村落,既有农耕文明的根脉如老树盘桓,又有现代智慧的枝叶向云端舒展。它不是静止的标本,而是一首活着的诗。文明的种子正在希望的田野上,生长出最动人的模样。
郑屋村的故事,是文明传承的鲜活实践。当全国文明村的牌匾在阳光下闪耀,它照亮的不仅是村庄的荣耀,更是亿万中国人对美丽乡村的共同向往——那是留得住青山绿水、记得住乡愁、看得见希望的理想家园。
伍爱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