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不是我们光顾着生意和照顾小妹,而忘记她也还是个孩子,也需要我们宠爱着、娇惯着?是我们把她当成了小大人,才导致她自己也把自己当小大人了呢?
榕丫头要出嫁了。
随着婚期的临近,我的内心愈发五味杂陈——高兴、激动、不舍。
榕,是她的小名。榕丫头自幼胆小、乖巧。她出生的时候,又黑又小,像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太。在襁褓里安静得像只小猫,饿了才吱吱叫几声。榕丫头一岁半才会走路,我每天回家,老远就喊她大榕!大榕!便看见她依在奶奶怀里对我怯生生地笑。外婆说这丫头胆这么小,不像你生的。我瞅瞅那张小脸,寻思着怎么不像是我生的呢?这眉眼还是有几分像我吧。两岁半的时候,奶奶送她去上幼儿园,她紧紧牵着奶奶的衣襟,一个劲地哭,不愿撒手。无奈,奶奶只好留下来陪着她,早上一块儿去,晚上一块儿回来。就这样硬陪了半个月,幼儿园阿姨不乐意了,叫奶奶狠狠心,找机会丢下娃悄悄回家。可以想象得出,找不到奶奶的胆小的榕丫头会哭成什么样子,好在哭了一个礼拜之后,便慢慢适应了下来。
从小到大,榕丫头一直很乖很听话。学习虽不尽如人意,但基本没让我操过多少心。考上师范学院,毕业,考研,一战不成又二战,考教师编制,考公务员,最后考上事业编,去安庆上班了。
现在回想起来,这二十几年里,我替她操心的地方着实不多。她上小学,我和她爸忙于生意,极少管她的学习,等她拿着不理想的成绩单回来,我又气得狠狠地骂她,骂过又去忙生意了,顾不上她了。如今想来,我对她的教育是简单粗暴的。好在那时店里请了几个小姑娘帮忙,她做完作业,便和几个小姐姐玩,有说有笑,倒也快乐。
在她六年级那年,我怀了二宝,便把店面关掉,专门在家待产和照顾她。最有趣的是,她一听我说怀了弟弟或妹妹,就气呼呼地说,我不要!然而等小妹出世以后,她却喜欢得不得了,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小妹,抱她,亲她,爱不释手。
印象最深的一件事,大约是小妹一岁半的光景。那天中午,我喂好小妹便安排开饭,让小妹自个摸着沙发玩会。大家正吃着,忽然听到异样的声音,循声望去,不厚道的小妹竟然不管不顾地拉了一泡屎,并且还有再拉的迹象,小脸通红。我和她爸面面相觑,请来带孩子的阿姨口里应着我去,却并未挪动身子。这时,榕丫头把剩下的半碗饭一放,说我来吧,起身就到沙发边抱起那个臭妹妹去了卫生间。那时她才初一。
如今想来,我对她既怜爱又心疼——是不是我们光顾着生意和照顾小妹,而忘记了她也还是个孩子,也需要我们宠爱着、娇惯着?是我们把她当成了小大人,才导致她自己也把自己当小大人了呢?
事实证明,她的确是个称职的姐姐,这点从妹妹对她的依恋就能窥见一斑。小妹每遇到不顺心的事或不开心的时候,第一个要分享的人就是姐姐,而不是我和她爸爸。代沟是一个原因,对姐姐的信任和亲昵是更重要的原因。
榕丫头一直是懂事的。如今这么懂事的女儿要出嫁了,我内心的恋恋不舍与日俱增。小妹与姐姐有很大差异,无论是从性格上还是行为习惯上。小妹从四五年级开始,事事就要自己做主,买什么样的学习用品,甚至什么式样的衣服,都不许我干涉,个性极强。而姐姐榕丫头自小就由着我安排,一直安排到她高中毕业,我买什么她就穿什么,从不挑剔,遇到好吃的也主动让着小妹,自己吃少份的。
我一直认为她是理解父母的,即便有时夹菜的时候多少也会偏向妹妹一点。直到前年,有次她说她在梦里哭醒了,我问梦见什么了,她说梦见我偏心妹妹,连餐巾纸都要把最好的递给小妹,把最孬的递给她。我这才意识到她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我疼妹妹比疼她多一点,而她却一直以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。顷刻间我心疼不已,伸出手臂想抱抱她,却蓦然发现她已经长成一米六五个头、眉清目秀、唇红齿白的大姑娘了,矮小的我再也抱不动她了。
我和她爸是白手起家的。在她小时候,家里的条件远不如小妹出生以后的。那年,她大学毕业二战考研,就在店面的二楼学习,那是个又闷又热的小房间。楼下是我家开的小超市,楼上一隔两房,靠外一间做仓库,靠里一间做卧室。逼仄的房间放两张床,我带妹妹睡一张,她睡一张。一到热天,酷暑难耐,除非终日开空调。那半年,她就坐在那张一米宽的小桌子边,听课,刷题,刷题,听课。她焦虑过,沮丧过,哭过鼻子,但擦掉眼泪后,又给自己鼓劲,而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,只能供应她的一日三餐。如今想来,我何曾是个称职的母亲呢?好在第二年她考上了,上班了,我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,觉得肩上的担子卸掉了一半。
但没过几年,又为她的婚事着急了:老实木讷的她,基本不和男孩交往。急着急着,她遇到了一个心仪的男孩,一个和她一样老实腼腆的男孩。男孩父母也特别厚道,对丫头极好,于是一切水到渠成,双方父母见面,订婚,下日子,置办嫁妆……
随着婚期的临近,我内心对她的依恋和不舍越发强烈。有一天,我们聊到婚礼,说到新娘出门的细节,她抱着我的手臂亲热地说,妈妈,我觉得你到时肯定会哭的,因为你心肠太软了。
是的,我的榕丫头,妈妈会哭的,那泪水不仅仅是柔软,还有一份对你的不舍和亏欠啊。